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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黑黝黝,繁華的大樓在我身後,走進花園子,大冷天,就能感覺到寒意來。
我沒有四處瞅,讓朵朵默默地退著我到了花園的一處石桌前,這是一處院方修來讓病人散步、休養的去處,倘若在春夏之際,必是鮮花遍地,草木茵茵,即使是秋天,也有桂花開,香滿地。只可惜現在是冬天,寒風呼嘯花凋零,唯有些常綠植物,在遠處的燈光投射下搖曳樹枝,更加讓人心中陰冷。
我坐在石桌前,靜靜地等著。大概十分鐘後,黑暗中浮出一個人影來。
我看著他,說你終於來了。
他說他來了好一會兒,剛才在檢查是不是有警察,或者那個雜毛道士在。我說沒有吧,他點頭,我說我只求平安,那玩意你要便拿去,我留著也沒什麼用。還有,你要不然先自我介紹一下吧,不要老是占我便宜,讓我叫你師叔,他呵呵地笑,說我還真是你師叔,不過你要不樂意,叫我王洛和,或者老王也可以,書帶了沒,在哪裡?
我問我老婆在哪裡?
他說這不行,他要看到書,才能把小美放了。我盯著他,看著這張浮著冷异怪笑的老臉,皺紋密布,歪嘴斜眼,醜的讓人厭惡,想吐。很久,我嘆了一口氣,說既然你之前都說了,我們好歹也能夠攀上一層親戚關係,何必這麼為難我呢?你要書,只管拿去,搞得跟抓特務一樣,讓人蛋疼,有意思沒意思?
他說你外婆沒跟你講起我們兩家的事情麼?
我在想我們兩家到底出現什麼事?是我外婆之前把她師傅給下蠱殺掉的事,還是別的什麼?其實我從小都不怎麼跟外婆親近,老一輩的恩怨,我自然是不懂的。於是我搖搖頭,說鬼才知道這什麼事情,你看我好好地在這裡做生意,起早貪黑地努力奮鬥還房貸,您老人家這算怎麼回事?唉……小美在哪裡?
他眉頭皺起,嘀咕了幾句話,我聽不懂,但是看過泰劇,知道是那邊的語言。說完之後,他一拍手,從西邊的花壇處緩緩走過來一個倩麗的身影,我定睛一看,是小美。
然而我並沒有高興,反而使咬牙切齒地說:“你對她作了什麼?”
這身影確實是小美,她穿這磨砂藍色的牛仔褲,粉色的羊絨衫,外罩著一件淺色的小披肩,一如平日的秀美可愛——但也不是。怎麼講,走過來的她四肢僵硬,頭不低,走路緩慢,一頓一頓地,彷彿是一個木偶玩具在被人操控著。我的心一瞬間就被憤怒填滿了,怒瞪著他,說你他瑪個巴子,狗曰的你居然敢把小美做成殭屍!
他笑,抬手招起,小美踱步來到他的旁邊,臉色蒼白、僵硬、木然,一雙眼 睛白的多過於黑的,抿著嘴,嘴角下撇,沒有血色。這張熟悉的美麗面孔,有著我所陌生的怪異表情。我咬著牙,感覺眼淚不住地往眼眶上湧,我不能哭,不能讓王洛和看見我的脆弱,然而自責的情緒卻濃烈得如同黃果樹瀑布,奔滾不息。
王洛和攬著小美的腰,得意洋洋地看我的衰樣,笑,他說你睜大眼睛,再看一看。
我的雙手緊緊抓著輪椅的扶手,看著被王洛和這個老色狼摟著的小美,她面無表情,目光平視,臉頰靠近耳際的地方有著青黛黑色。我突然想起一物,問你放了蟲癭?
他昂然地笑,說然也,怎麼樣,她的生死係於你手,活,或者死,你選擇吧?
我咬牙切齒,感覺自己腮幫子都疼。
狗曰的居然有蟲癭!
什麼是蟲癭?這只是一種微小的生物、病菌,幾乎肉眼所不能見,又名殭屍蟲、傀儡蟲,叫法很多。它作用於昆蟲較多,在世間常見的是來自於南美洲原始叢林中的蜜蜂,這種蜜蜂生前被蟲癭所感染,死後屍體仍然能夠被生物電所控制亂飛、攻擊生物。於是便有不良的巫師、煉金師找尋這種病菌,用屍體來做試驗,研製出活動的屍體,也叫喪屍。一旦煉成,便隨著本能攻擊活物,啃噬血肉,煉製者能夠應某種音頻震盪而指揮屍體。
這種蟲癭煉製手法繁瑣複雜,十分難得,而且一旦喪屍損毀,便也無用。這傳聞由來已久,是真有,不假,但是遠遠沒有後來電視劇上演繹的那麼誇張,也不傳染。它跟湘西沅陵、瀘溪、辰奚、敘浦等地的趕屍看著相似,其實並不相同,這裡先不表,後文再敘。
我說二十多分鐘之前我還跟小美通過電話,怎麼這會兒小美就變了模樣,原來是被下了蟲癭——蟲癭一入人體,大腦被感染寄生,如同木偶(植物人)。按照原理來說,蟲癭也是蠱毒的一種,外婆說我體內這條肥蟲子是百蠱之王,按道理說是能夠解蠱的,但是我一直有一個疑問——我外婆就是個窮鄉僻壤苗寨子的神婆,她這一輩子,甚至連我們縣都沒有出去過,而久在外鄉漂泊的我,則知這世界有多大!
她怎麼敢下此狂言?
我外婆會是夜郎自大麼?
我不敢確認,而且也不敢那小美的性命來開玩笑,這小妮子把心都給了我,我怎敢不愛護她?我掏出了MP4,說給你。王洛和望著我手上銀色拋光的電子產品,發楞,說這是什麼?我說我真的沒有騙你,書是真的燒了,但是裡面的資料我整理了,都放在這裡,你若不信,可以確認一遍。他疑慮地看著我,第一次流露出一絲驚慌的神色。
這種神色,我上一次見到是某個不識字的人拿著一本厚書,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。
他叫我拋給他。
我指著小美,說先給小美解了那個蟲癭,讓她神誌恢復正常。反正我現在坐著輪椅,也跑不了,你擔心什麼?他仍舊堅持,伸手掐住小美的脖子,說快點,拋給我,我要驗證一下。小美沒有反抗,木然地被緊緊掐著,然而她臉色鐵青烏黑,眼球爆出,張開嘴,呼著寒氣。我連忙叫住他,說好吧,你可以看看。我調出資料丟給了他,王洛和拿到手上看了一眼,立刻被吸引了,一邊問我操作,一邊瀏覽。
兩分鐘之後,他抬起頭來,說你還真的……很天真啊。
我說是麼?他得意地大笑,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曉得這個蟲癭的,但是我不僅用了蟲癭、殭屍蟲,還用了用罌粟提取的一種精神毒藥,配合砒霜,這是快速達成目的的藥引子,服過之人,必死無疑——我的猴子死了,你知道麼?它陪伴了我有五年,沒讓我在毛淡棉(緬甸某地)雨林裡孤獨。可是它撕死了,因你而死,所以,你,還有這個女孩子,必須死!
他面色猙獰,形容立刻恐怖起來,臉上又有隱隱的黑毛浮起。
我大聲制止他,說你真不想恢復正常人的生活了?裡面的資料,沒有猿屍降的解法,沒有——洛十八的註解我沒錄進去,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曉得,你殺了我,或者殺了他,一輩子就飽受毒降的煎熬吧。他聽到這句話,肺都氣炸了,一抬腿就衝到我面前,抬手來抓我。
朵朵一直在我後邊站立著,見狀立刻拼命把我往後面拉,王洛和一手抓空,道了一聲“咦”,耳朵聳動。
果然,沒有那死猴子在,除非朵朵自願現形,他也看不到朵朵。
我心中狂怒,這個傢伙,簡直太惡毒了,要是當時沒有蕭克明在,估計我和朵朵已經陰陽兩隔了吧?我艹……今天不是他死,就是我活!
這時候我被朵朵拉開 六米 遠,拖到一個石道上。我還沒有答話,他立刻大吼起來:“艹,你又叫了那幫警察來!”他咆哮著,臉上難以置信。這時黑暗中出現了幾個人影,有人喊不准動,也有人用大喇叭喊話,說“你已經被包圍了,請放開人質,接受檢查”云云等屁話。他大怒,毛髮昌盛、黑霧盈體的同時,俯身下去拿那石桌旁邊的石凳,想來砸人。
然而那石凳是連著地面用水泥砌成,驟然間拔不起來。我朝那邊人群大喊,艹,你們倒是狙他啊,開槍啊,再不開槍就沒機會了……喊個毛啊!話還沒講完,完全變成黑猩猩般模樣的王洛和已經拔起了幾十斤的石凳,轉過頭看我,我都沒見到什麼,心中一驚,就見一道白光飛來。
我根本沒有幾秒的反應時間,動彈不得,只是傾倒身子,往草叢裡面撲去。
一道勁風呼嘯而過,我全身一陣過電的發麻,寒毛炸起,感覺那輪椅被砸到,轟隆一聲響。
還沒反應過來,黑燈瞎火的,就听到有幾聲槍響交錯響起,爆豆一般。我沒留意,掙扎著爬起來看,發現一道黑影朝我撲過來,撲到我身上,我伸手一擋,不是王洛和,這身形嬌小柔軟,力道也不足,竟然是小美。我捉住她的雙手控制住,然而她的身體在痙攣,然而掙扎的力道大得出奇。“哈哈哈,你們去死吧。”我耳邊傳來王洛和喪心病狂的聲音,漸漸遠去:“我的便宜師侄兒,你就好好享受失去愛人的滋味吧……”
我頭一偏,正好避過了小美的這麼一咬。小美的嘴唇本來很柔軟,然而此刻卻發青,嘴裡面又一股汽油的味道。
我無暇去管王洛和,緊緊用頭頂出小美的下顎,不讓她咬我。
過了幾秒鐘,有人飛奔而來,兩個人,把小美給制住,她掙扎著,手腳不合常規的擺動。
我掙扎著爬起來,感覺胸口氣悶。
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鬼啊蟲子,也不是殭屍之類的,而是人心。
面對著小美變成瞭如此模樣,只憑藉著本能,撕咬著、掙扎著,我的心彷彿被撕裂成了無數塊,怎麼都拼不整齊。
頭頂是灰濛蒙的天空,星子稀疏分佈於天際,一大片雲飛過,露出月亮的半張臉,清冷寂寥。花園子里黑,我能看到小美口吐著白沫,僵直的身軀抖動,美麗的臉變得無比妖異,眼無神,直勾勾的。我咬著舌尖,噴出一口血到她腦門上,然後用食指勾兌到她的太陽穴,塗抹,念著金剛薩埵降魔咒,快速地、顛倒地唸書抄中的語句,二十秒後,我淚眼模糊得用力把右手食指和中指併攏,抵在她光潔的額頭上。
“解……解……”
隨著我的話語,當頭棒喝,小美開始停止了掙扎,她的眼睛漸漸明亮起來,白色減少,黑色增多,就像浮動的畫,瞳孔裡面有著我的倒影,長唱的眼睫毛剪動,直勾勾的看著我。我流著淚,指頭能夠感覺冰冷,她的生命力迅速地消逝。她乾枯的嘴唇動了動,卻沒有說出什麼,看著我,有光,那一刻,如同星空般璀璨。
我知道,她恢復了意識,然後這只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刻。
接著,她安詳地閉上了眼睛。
我閉上眼睛,沒有做任何努力,只是將顫抖的嘴唇輕輕印在她滿是血污的額頭上。
來不及了……
我們並沒有臨死訣別的橋段,來不及,也動不了,彼此目光對視,彼此都猜測不透對方的心思,然後生死訣別了。恍惚中我看到小美的靈魂離體,飄起來,含著笑,看我抱著她尤有餘溫的身軀,親吻她回復光潔的額頭——這是我第一次親吻她。她笑了,僵硬的臉在這一刻,瞬間變得異常柔軟,就像天上的天使,異常的美麗。
然後她帶著不捨,帶著遺憾,朝天上的月亮,朝著被大氣迷攏的天空飛去……
上天就是如此的不公平,我陷入了無比的懊悔中。我曾經覺得小美只是一個小妹妹,一個有能力的店員,一個……我真的是一個笨蛋,一個慢熱的笨蛋。
當我真正愛上了小美,她卻離我而去了。
2007年11月21日晚上十點五十七分,剛剛過完19歲生日的漂亮河南女孩,我第三任正式女朋友,某品牌飾品店店長,一個父親的女兒,一個姐姐的妹妹,江盈美,在我的懷抱裡失去了她年輕的生命,之前沒有說過一句話。
與此同時,悲愴莫名的我用左手大拇指和無名指打了個響指,下了人生中第一次靈蠱。
發作吧,全身潰爛、身首分離、千蟲噬心吧!
下回待續……..
下一回在底下 ⇩⇩⇩⇩⇩⇩⇩⇩